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攀比、说教、控制,年轻人逃离扫兴亲戚

弘兴快讯网2024-03-28 23:22:40【热点】9人已围观

简介    ▲插图/卢俊杰重新定义亲情的他们,如何与他人相处、与自己相处?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文 / 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 贺伟彧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韩茹雪图 / 受访者提供这几年,社交媒体出现了大量对“ 衡哲竖弯勾

    

▲插图/卢俊杰

▲插图/卢俊杰

重新定义亲情的他们,如何与他人相处、说教与自己相处?

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

文 / 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 贺伟彧

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韩茹雪

图 / 受访者提供

这几年,社交媒体出现了大量对“90后”“00后”断亲现象的年轻讨论。“一代亲,人逃二代表,离扫三代四代不走了”,兴亲是攀比旧俗语、也是说教新现象,不同于以往,控制这届青年的年轻断亲似乎更加强烈。社会结构决定群体生活方式,人逃从青年“断亲”的离扫背后,我们得以探见他们所处的兴亲转型中的社会变化,管窥其中的攀比速度与方向:“熟人社会”向“陌生人社会”的转型,传统大家庭的退化、核心家庭的兴起,新世代的低生育意愿,更加科层化的社会关系……

退群

刚发现自己被拉进家族群,张蔓没有犹豫,立刻点击了“退出群聊”。和界面一起消失的名字,密密麻麻,全是张蔓熟悉的亲戚,大部分不是她的微信好友。

2022年夏天,29岁的张蔓出国读研,发了一条朋友圈,一个很少在朋友圈活跃的堂哥点了赞,张蔓吓了一跳,原来还有“漏网之鱼”。她赶紧处置了和这位堂哥的微信关系:把对方设置成“仅聊天”,这是张蔓加亲戚微信时的惯例。

从大三开始,张蔓就把“过年回家”的任务精简到只剩一道“年夜饭”的程序。吃完年夜饭就走,从不留下过夜。她不愿意在正月去各个亲戚家拜年,不想听亲戚们聊那些“谁家挣了多少钱,谁家儿女结婚了”的话题。

张蔓2022年结婚,丈夫是波兰人,他们在中国交往四年,最后决定去波兰结婚、定居。为了此后工作便利,张蔓顺便申请去国外读研。直到今天亲戚们都不知道张蔓结婚了,衡哲竖弯勾更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一个波兰人。被他们知道不可避免地会有各种流言蜚语:“我是不是倒贴?我对象是不是很有钱?彩礼多少、嫁妆多少?我是不是崇洋媚外?是不是为了国籍结婚?”张蔓称自己的这一想象来自于长久相处的经验。

▲张蔓在波兰家中花园拍下的彩虹

▲张蔓在波兰家中花园拍下的彩虹

前几年春节期间,张蔓的堂姐先后带回家两个对象,家里亲戚都不满意,嫌弃第一个对象个子矮(堂姐身高1米6左右,男孩子身高大约不到1米7);到了第二个,说还不如第一个,嫌弃的情绪没完没了。后来又扯到堂姐养的狗,说是狗妨碍人找对象,要把狗送走。

正聊着,一个伯伯转头问一旁的张蔓,“你有没有养狗?”

“没有”,张蔓的回答让伯伯很高兴,“你看终于有个年轻人是正常的,不养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。”

“我养猫,”张蔓紧接着补充,她看着那个伯伯的脸“一瞬间就像瀑布一样拉了下来”。

说不上来亲戚的议论对最后的结果造成多大影响,堂姐的这两任对象最终全部告吹。而做“坏孩子”似乎给张蔓带来自由,她不需要听从亲戚们的意见,“反正我从小就是你们眼里不听话的那个,你们怎么说我我不在乎。”

薛颖曾经是那个在乎的小孩,她比张蔓小两岁,今年28岁。起初,她是大家族里倍受宠爱的那一个。学习成绩好,在学校当了9年班长,长相出众,家境好,这是薛颖对自己受宠爱原因的总结。她记得小时候,每周都会去姥姥家吃饭,亲戚们住得近,都在同村或邻村。妈妈的同辈娘家人里,大多就近在村里找对象,条件相近,只有薛颖的爸爸是大学毕业,收入也高于其他人,被羡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,“我那时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,好像生来就是掌上明珠,众星捧月。”

情况反转很快,一场拆迁,姥姥所在的村庄迎来重新洗牌。姥姥家的房子留给了薛颖的舅舅,妈妈娘家亲戚多数实现了经济飞跃,而薛颖一家在这场一夜暴富的游戏中一无所获。几乎同时,他们家还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投资失败,经济状况一落千丈。

这是薛颖断亲的导火索。妈妈不想被外人议论家里的情况,薛颖开始觉得自己在亲戚们中活得“遮遮掩掩”,不想再和亲戚们往来。如今,薛颖已婚,在外数年后回到老家备考本地公务员。她的亲戚同样在社交媒体“躺尸”,被设置为“仅聊天”。这几年薛颖从不参加家族活动,哪怕红白喜事,“就当我这个人不在本地。”

如张蔓、薛颖这样不同亲戚往来,正是当下社交媒体热议的“断亲”。“一代亲,二代表,三代四代不走了”,这句民间俗语形象地表达了亲戚关系的客观弱化现象。断亲主要表现为懒于、疏于、不屑于同二代以内的亲戚互动和交往的一种现象,简单讲就是一般不走亲戚,而不是一种正式声明的断绝亲戚关系。

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起,中国家庭独生子女占据主流。较少的亲戚网络和少子化,让原本应该更具黏性的亲戚关系加速淡化,并逐渐出现了“亲不过二代”的紧缩化形态的亲戚关系。新世代的“90后”特别是“00后”青年群体的“断亲”,已成为越来越普遍的现象。

更为激进的“断亲”,发生在37岁的叶文身上,他甚至断掉了原生家庭。小时候,叶文是湖南新宁一个村里的留守儿童,爸爸妈妈都去了广东东莞打工,长久的分离贯穿叶文的少年时代。后来他高考落榜,复读两年依然成绩不好,没有大学可上。做摄影学徒、开摄影工作室、喜欢文学、创作工人诗歌,这些是叶文成年后的生活,也是不被家族乃至父母理解的部分。

叶文一直记得初中有次放寒假,母亲来学校接他回家,扛着他的箱子走在前面,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一前一后走在田垄上,穿过宽广的农田。那天他看着母亲的背影突然意识到,“母亲只是身体比较高大。我们的思想太悬殊了。”

对于家族、家人,叶文只留一句唏嘘,“他们没有能力,他们理解不了我,也管不了我。”

▲叶文的老家。小时候,村子里像他一样的留守儿童不在少数

▲叶文的老家。小时候,村子里像他一样的留守儿童不在少数

渊源

叶文认为,他和爸爸的关系断在一个“钱”字上。

2019年,叶文想开一个摄影工作室,向爸爸借一万块钱,爸爸听了借钱的话躺在床上不说话,用叶文的话来说是“装死”。

叶文继续问,“你借还是不借,说句话。”

爸爸回了句“你的事我管不起”。

这笔钱后来叶文自己凑到了,“其实一万块钱对我来说不是大问题”,但是爸爸的态度让他寒了心,他总结自己的处境——独自在外面打拼,身后没有依靠。

叶文曾在东莞一边打工,一边创作。他在散文随笔《在东莞三年普工的日子》中写道:“农村的孩子,来到城市里拼搏,是残酷的。城市的门对他们敞开的只有是付出劳动力的工厂。有个打工诗人写得好‘我们抵押着身份证,赌注是身体’。打工是绝望的。尤其是夜班,那不是夜班,是我们命运的黑夜。在我眼里,时间比金钱值钱得多。同事不理解我为什么尽量不加班,因为我觉得,加班费那点钱,是死的,青春要比加班费贵得多。一直以来,我对父亲的命运思索着。这使我的思想走上了极端:要么跟父亲一样枯瘦,一无所有;要么让我来扭转这一切。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,我选择了看书,通过知识改变这一切,更确切地说是文学。因为这种投资成本小,只要脑子灵活,能花时间去学习思考便行了。”

他在亲缘、家庭关系中,寻求不到想要的理解。在诗歌《自画像:名字》中,叶文写道:

你的名字支离破碎。你说

你是一个被名字所牵累的人

你未出世,你的爷爷给你预订了艳

而你户口薄上却是叶

你开中药的单子却是乙

你读初中时自作主张地改成宴

你的工号牌上却是业

你被撕得支离破碎

疼痛的时候,你说

我什么都不要了

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,就改成爬藤

你说,青郁的藤爬满了墙

美丽,青春,阳光,活力

“爬藤”是叶文给自己取的笔名。在村里、在家族中,叶文让父亲没了面子。回想起来,他觉得父亲之所以不愿意借给他钱,是因为父亲觉得自己不听话,脱离了原生家庭的掌控、背离了他们的期许:老大不小了不结婚不生子。村里人都觉得叶文“没救了”,常常跟别的年轻人说“你们不要向叶文学习”。

▲叶文的读书笔记

▲叶文的读书笔记

与叶文的个人选择不同,张蔓一家在家族亲戚圈里的处境,是有漫长渊源的。张蔓的爷爷是残疾人,一只脚跛了,经济状况不好。从张蔓出生起,她看到的大爷爷和堂大伯的房子就是两层高的砖瓦房,爷爷一直住着用泥巴和石块建成的土房子。爷爷的房子和大爷爷的房子是挨着的,中间只有1.5米的间隔,堂大伯的房子又挨着大爷爷的房子。两栋砖瓦楼和一间土房子就这样并排矗立多年,直到张蔓的爸爸出来工作,家境转好,才重修了爷爷的房子。

张蔓听爸爸讲过一件事,堂叔练毛笔字,练完的宣纸留在桌上,毛笔字写在米字格里,格子中间还有空位,爸爸也想练,就用桌子上的笔墨在空位里写。堂叔看到立马就把废纸收起来了。“就是这样瞧不起,已经是废纸了,练一下都不行。”多年后张蔓听到父辈往事,忍不住强调。

在张蔓一辈,她有个比自己大十几天的堂姐,堂姐从小更听话,成绩更好。两人上学一直都是同级,堂姐高中的时候以特招生的身份上了当地的名校,被当成“清北选手”来培养,高考时整个家族对堂姐寄予厚望。张蔓则一直成绩平平,初中时还赶了“非主流”的风潮打耳洞修眉毛,在亲戚们眼里就是“不成器”。后来高考结果出来,堂姐和张蔓的分数都是只能上普通一本,那段时间堂姐的父母一看到张蔓就开始恭喜她,说她是“超常发挥”。

后来录取结果出来,堂姐的学校在山东,张蔓的学校在上海。在家族圈里,张蔓反而成了那个拥有“大城市”光环的人。大爷爷家的一个姑姑问张蔓,“怎么她(指堂姐)去了山东,你倒去了上海?”

这让张蔓不舒服。“我觉得他们对我,对我们家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,可能觉得他们天生更优秀还是怎么着。”

“攀比”也发生在最终选择断亲的薛颖身上。每次回老家,薛颖都能看到,楼下有一堆叔婆坐在一起聊天,谁从楼下走过,都要接受一群人的集体注目,注目礼过后很可能是无止尽的八卦,这让薛颖抗拒去那个地方。

薛颖结婚时没有办婚礼,她不想沦为别人的谈资。在薛颖看来,婚礼只是一场表演,是相互攀比的竞技场,迎亲的是什么车,在什么酒店办宴席,套餐什么规格,婚纱什么价位,老公帅不帅、有没有钱,这些都会成为谈资。“我为什么要花我本该享受的钱去让别人看我的隐私,再拿去跟别人比较?”

决定断亲,是想斩断这些亲戚的眼光,薛颖厌恶这样的攀比。这是家道中落之后才有的意识,小时候她是比较中的优胜者,后来家里出事,巨大的落差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她的心态。原来总向她表示羡慕的表姐现在手握几套房,考上了事业单位。表姐的妈妈喜欢在小区里跟人聊,“我家的闺女一个月挣六千多块钱,单位又发了超市卡”,诸如此类。妈妈听到这些又回来跟薛颖说,薛颖不喜欢听,“人家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,我过我自己的日子,想要什么自己努力去争取就是了。”

▲薛颖常去的茶馆

▲薛颖常去的茶馆

出走

家里出事后,薛颖心境有了变化。两年前她离开河北老家,跟随老公去了南方工作。这座南方城市里有很多茶馆,薛颖最喜欢的一家尤为安静,藏在一条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巷子里。茶馆主体是栋老房子,家具用的都是老木头,光线昏暗,院子里小鱼塘的流水声不断,伴着楼上的禅乐,这让薛颖觉得心安。

她取关了一些奢侈品公众号,换成园林研究院、博物馆类,她还删掉了朋友圈的“点赞之交”,物欲、人际全方位断舍离,包括断亲,她希望借此过上简单清静的生活。

如今28岁的薛颖,最怀念的还是小学那几年的时光,那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。暑假,薛颖会和一大家子亲戚一起在姥姥家吃饭,吃完饭和表兄弟姐妹们挤作一堆看电视,看完电视一群人带着游泳圈、泳衣、泳镜、面包、火腿肠去海边玩。从姥姥家出发,要穿过一条火车道,差不多走10分钟就是海滩。小孩子们在海里游泳,大人们在沙滩上坐着聊天。回想过往,那些大人们聊的内容正是让成年后的薛颖反感的“别人的隐私”,但那时候她不觉得,那些“无忧无虑的,特别快乐的,童年的夏天,都如此度过”。

▲薛颖最近在读的书

▲薛颖最近在读的书

远在异国的张蔓,时常听到家人的抱怨。母亲总在电话里和她讲述亲戚的不好,但抱怨之后还是继续来往,用母亲的话说是“那能怎么办呢,都是亲戚”。张蔓不愿意,她不接受“亲戚”关系成为人际交往中的“免死金牌”,“我只能接受别人对我好,我也对别人好,这个感情是双向建立起来的。而不是说对方是我亲戚,我就要莫名其妙地受道德绑架。”

张蔓到波兰定居,妈妈有时会说,张蔓是不管自己了,“但是说现实一点,我又能怎么管他们呢?”张蔓的外婆生病的时候,妈妈为了照顾外婆辞了工作,但这对张蔓来说很难做到。“你要丢弃自己独立的生活,围着一个没有意识的老人转,你觉得你能做到吗?你的个人生活就此终结,一直等到老人离世才能再次开启,这太残酷了,我做不到。”

结婚生子是家庭对叶文最大的期望,这是和家人为数不多的交流中固定的主题,叶文总是以装傻或转移话题来应对。有次回去过年,父母逼着他去相亲,相了几个没相中,父母硬要他接受其中一个女孩,他不愿意,一度情绪激动,“你们再逼我,我就去奶奶墓地旁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。”

他真的去拿了锄头,途中被妹妹死死抱住。这之后爸妈不再逼叶文相亲。但事情没有结束,后来的一年正月,按家乡习俗要给祖先供饭,叶文的妈妈在祖宗的灵位前说道,“祖宗不管事,不让我儿子娶个媳妇,我以后也不供你们的饭了。”

听在叶文耳朵里,“是对我彻底的否定和诅咒,说得好像我会让家里绝种。”那时叶文的收入状况有了起色,他原以为父母会对他改变看法,没想到他还是母亲眼里的罪人。这之后叶文彻底放弃了让父母理解他的奢望,这是他思想上的彻底“断亲”。

逐渐离开家庭和故土的叶文,逐渐摸索到自己的新道路。2013年,叶文在东莞南城的一家影楼当学徒,从此掌握了一门谋生的手艺,不用再做流水线工人。现在,他是一名独立摄影师,生意不好的时候,他就在长沙的家里,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读唐诗。他读得细,笔记也做得细,一字一字地研究琢磨。

等到黄金周、小长假,结婚的人多起来,他就要忙着挣钱了。干摄影挣的钱,几乎都用来买了文玩和书籍,他把一个人的房子装饰得古色古香,书架上摆满了古典文学的书籍。他心怀一个文学梦,这是从复读那年就在心里种下的梦想,对于创作,他始终相信自己。

(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人物张蔓、薛颖、叶文为化名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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